每一天都是一样的。平山（役所浩二 饰）是一位六十多岁、沉默寡言的男人。他在一间简陋的公寓里醒来，面对黎明前还不够明亮的灰色光线。他穿上工作服，从街头自动售货机抓起一罐咖啡，开始开着他那辆简陋的皮卡工作，勤奋地打扫东京的公共卫生间。每天都显得孤独而重复，平山好几天都说不出一句话，但这就是他的“完美的一天”。平山的日常生活是一样的，除了偶尔遇到一位脾气暴躁的同事和一位听了他的磁带并亲吻他脸颊以示感谢的女孩。他偶尔会说话，那几句话表达了此刻的谦卑或感激。导演维姆·文德斯表示：“我并不因为影片中只有几行台词而感到不安。”

《完美的一天》海报

著名日本演员役所广司为平山这个角色带来了轻松的温暖和庄重。虽然这不是一部无声电影，但平山经常长时间不说话，而是简单地倾听和回应他那些比较健谈的熟人——尤其是他超级健谈的同事、年轻的高志（江本时夫饰）。虽然我们对平山的过去了解不多，但随着电影的进展，我们只能得到一些暗示。导演试图用最少的对话来传达大量的情感。没有比极其感人的最后一幕更好的例子了——表演精湛、控制巧妙的长特写，配上一首清晰描述屏幕上发生的事情的歌曲，与电影的节奏保持一致，演奏了一整首无声的交响乐在他的脸上。凭借华丽而扣人心弦的表演，他当之无愧地获得了去年戛纳电影节的最高奖项。

当维姆·文德斯的《完美的日子》宣布将参加今年戛纳电影节的竞赛单元时，这是他自 2008 年令人完全忘记的《巴勒莫》以来的第一部影片，这部电影以一种几乎闻所未闻的方式建立了多重相互冲突的叙事。在今天仍然活跃的电影制片人中，很少有人像文德斯那样经历过如此明显的衰落。尽管他的纪录片作品几十年来仍然享有一定的认可，但可以想象的是，除了对先前被低估的作品进行重新评估之外，自1987年具有里程碑意义的电影以来，这位德国导演的任何一部故事片都没有获得广泛的赞誉。柏林电影节。因此，人们预计有两种可能的结果：一位伟大的诗意电影制片人晚年的成功出人意料地复活；或者只是一部在以其最喜爱的老导演的忠诚而闻名的电影节上表现平庸的电影。象征性的进入。

也许答案介于两者之间，我们不知道。 《完美的一天》是文德斯第一部完全虚构的故事片，背景设定在他深爱的日本，在那里他拍摄了小津安二郎的纪录片《东京》（1985），并与笠智介本人一起拍摄了《直到世界末日》的重要组成部分。这部电影完全聚焦于平山，记录了他看似几周的生活。最重要的是，他是一个沉默寡言、孤独、循规蹈矩的人：开车上班时听经典摇滚磁带，休息日在酒吧喝几大杯烧酒，用奥林巴斯胶卷相机拍照，上班前看书。每晚都要睡觉等等待。所有这一切都以一种绝对平淡的方式呈现，这既说明了《完美的日子》的最大优势，也说明了它的局限性：它只不过是一部描绘主角日常生活的简单观察电影。 ，但不会挖掘到表面之下。一方面，这避免了即使是最直接的日常电影也会陷入的一些叙事陷阱：没有大危机，没有对平山生活方式的生存威胁，这可能会让人觉得做作；它们都巧妙地融入了各自独立的故事情节；虽然影片时不时地暗示主人公的过去，但好在没有大的揭秘和曲折，只有一段感人至深的怪异邂逅，成为温柔的情感高潮。

平山这个角色是在导演前往日本考察东京厕所项目时构思出来的。他将其描述为“一项艺术和社会项目”，全部集中在东京市中心的涩谷区，由国际建筑师精心设计。它们都是日本财团2020年规划实施的东京厕所项目的一部分。该项目的目的是让任何人都能安全、舒适地使用公共厕所。这也是日本人在疫情发生后维持城市的方式。模型。文德斯觉得这里有一个值得探讨的故事。 “平山是自己生活的主人，”文德斯继续说道。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他想做。我们没有理由拍摄任何与眼前生活无关的事情。”事情。”

二，

住在简陋的小屋里，开着破旧的面包车，日复一日地打扫东京的厕所，也许这些都不是世俗意义上的“完美的日子”，但维姆·文德斯对美好、知足、简单冥想的看法却恰恰相反——这是一部扣人心弦的美丽、出人意料的肯定生命、充满正能量的电影。这完全取决于你看待事物的方式，而这正是这部电影想要传达的内容。对于生活，平山是用眼睛看的，更是用心观察的。世界是存在的，是客观存在的，不同的是我们的心和我们看待世界的方式。

日语中有一个词叫“木乐れ日”，这就是这部电影的原名。这个词由三个汉字组成：“木”，意思是“树”； “流れ”（更多），意思是“泄漏”或“逃脱”；和“日”（bi），意思是“太阳”或“白天”。从字面上翻译，它的意思是“阳光穿过树林”，但它的含义远不止于此。从美学意义上来说，其理念与日本“侘寂”和“物爱”的美学原则是一致的。侘寂强调不完美和短暂之美，而物爱则指对生命短暂的深刻而富有同理心的欣赏。 “Mokurakori”通过强调自然短暂且不断变化的美来体现这些原则。其次，它说明了与自然的深厚联系，以及需要停下来，花时间吸收和欣赏看似微不足道的小细节的完美。平山不仅掌握了这一切，而且将其作为自己本质的基石。他相信一切事物、一切人都同样重要，同样具有超越的能力。当其他行人忽视在公园里露营的无家可归者时，平山惊讶地看着这个人通过舞蹈表达自己。厕所本身，尽管用途卑微，却是一件建筑瑰宝。事实上，“木日”描述的是一种特殊的自然美，阳光透过树木的缝隙，以斑驳的光影形式散射在地面上。这个词捕捉了大自然的宁静与和谐，以及一个人对自己在其中的地位的感觉。让人想起一个安静的午后，漫步在树荫下，感受光与影的舞动。日本花园、诗歌和艺术常常试图捕捉和庆祝这些转瞬即逝的时刻。例如，俳句通常以自然之美和安静的时刻为特色，类似于“Kokakuれ日”的精髓。

《完美的一天》剧照

另外，“漏木天”不仅是一种景象，更是一种感受。对于日语使用者来说，这个词会让人联想到美丽、温暖、安静的自然环境，那里阳光明媚，树木投下的阴影消散。 “木漏阳光”的概念提醒我们在小事中寻找积极的一面，可以帮助我们消除怀疑或焦虑的阴影。在每一个看似严峻和黑暗的环境中，总有一些小亮点可以让情况变得更容易忍受。 “Mokurakuri”就是要找到那些小光柱，停下来重新组合，然后继续前进。西方哲学告诉我们，隧道尽头有光明。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Mokurakuri》提醒我们在黑暗的隧道中行走时要找到中间的微小光芒。人生是一场旅程，而不是目的地。 《Mokurakori》很好地凸显了这一点，在我们盲目追寻隧道尽头的光明时，我们常常会错过许多已经过去的细小光芒。

“木漏日”也是平山最喜欢拍摄和记录的场景。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照射进来，一阴一阳，起起落落。根据极性原理，世界上的一切事物都与它的对立面共存，无一例外。古希腊的极性原理是指“一切事物都是二元的；一切事物都有两个极点；一切事物都有它的对立面；相似性和差异性是相同的；对立面本质上是相同的，只是程度不同；事物的极端必定是相反的；一切事物都有它的对立面。”真理都是半真半假的；所有的悖论都是可以调和的。”让我们想象一条由单一物质组成的直线。这两个概念似乎是截然相反的。例如，爱和恨是同一情感的两个极点，只是程度不同。因为它们在同一条线上，所以实际上是用相同的材​​料制成的。我们正在这两个边缘之间移动。在这些边界内，我们人类、事件、文化和其他一切都生活在两极之间不断的运动中。 “木漏日”是一种自然现象，以极富美感的方式表现了极性原理中对立面的和谐。阳光的巨大力量穿透森林深处的黑暗，以一种非常优雅的方式平衡。阳光下，树叶在翩翩起舞。优雅、精致、自然，因而强烈。视觉既不是绝对黑暗，也不是绝对明亮，在两种状态之间摇摆。

三，

捕捉“木日”只是平山生活的一小部分。事实上，他几乎每时每刻都专注。平山快要练习了。他此刻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发生的事情上，没有去想其他的事情。佛陀说：“不要沉溺于过去，不要梦想未来，专注于当下。”道元禅师认为，时间和空间实际上只是“时间”，时间是连续的。唯一重要的时间是现在：“现在”没有长度，也不能一分为二。未来和过去都离不开我们能够掌控的现在，而“此时此地”是唯一真实的地点和时间。正如道元所说：“如果一个人无论在哪里都找不到真理，那么他还能在哪里找到真理呢？”平山在日常生活的褶皱中找到满足感。日复一日，他叠好床，刷牙，穿好衣服，给收集来的盆栽树苗浇水，然后跳上一辆装满所有清洁用品的小货车。他拿起隐藏在挡风玻璃上的众多磁带中的一卷，然后沿着东京高速公路缓慢行驶。他似乎很享受严格的工作流程，就像他喜欢每天在同一个户外地点吃午餐一样——在那里他拍摄同样的树木，对同样的陌生人微笑——以及每天下班后在同一个繁忙的通勤酒吧吃午餐。下班了就跟喝酒一样。一天结束时，文德斯带我们了解了我们的日程安排；周末，我们骑着自行车去自助洗衣店、书店和一家简陋的餐馆，餐馆的老板是一位乐于照顾孩子的母亲（石川小百合饰）……

他的生活不仅简单，甚至可以说是简朴：他播放的磁带（我们可能猜想，这些磁带是他年轻时收集的）；二手书，从当地书店的折扣区购买；和一台傻瓜机。一台相机，他用它捕捉他所爱的事物；天空和树木之间的相互作用。树木对平山来说似乎有着特殊的意义，他小心翼翼地抢救脆弱的日本枫树幼苗，并在自己的公寓里培育它们。平山对模拟技术而非数字技术（磁带、胶片相机）的偏爱并非偶然。数字技术的冲击，以及随之而来的噪音和干扰，与他每天努力追求的精神平静和纯洁背道而驰。也许，这部电影以其礼貌和谦虚的方式，倡导的不仅是一种新的观看方式，而且是一种新的生活方式。这种轻松愉快的人生观似乎在精神上得到了满足，这在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役所的出色表演。这位演员的作品包括《艺伎回忆录》、《人造天堂》和《通天塔》，他几乎完全不需要台词或对白就能传达极其丰富的内心世界。

平山在生活中实践。典型的和尚只吃米饭、泡菜和味噌汤。冥想者认为，任何习惯性的愉悦感都可能成为痛苦的根源，而对财产的执着会扭曲我们对现实的感知，因此他们经常保持极简主义的生活方式。极简主义的生活方式是减少我们对失去的恐惧并增加内心平静的最可靠方法，因为当杂乱减少时，我们可以开始看到平凡中的美丽。平山内部有着坚不可摧的秩序；而对其他人，平山也保持着敬畏之心。如果你总是以自我为中心，你就会给你的生活带来最大的压力。平山所传达的价值观是，人只能相互依赖，个体的存在依赖于他人和宇宙万物。从我们所说的语言到我们日常生活中使用的工具，一切都是别人创造的，我们应该对此心存感激。此外，尊重每个人、每件事，因为我们无法用肉眼感知事物的真实本质。因为宇宙间的一切都是一个整体，一切都是相互依存的，所以一切都值得尊重。日本有一种价值观叫做“不体无”，来自佛教词“物体”的否定词，意思是“当事物失去应有的东西时的遗憾和叹息的感觉”。它起源于古老的神道日本民间信仰神道教，认识到因为每一片散落的樱花花瓣和每一次呼吸都有生命，他们以感恩和珍惜祝福的心情看待自然界的一切事物。 “不要没有身体（もったいない）”的价值观从根本上流动。

《完美的一天》剧照

在电影的后半部分，平山的空闲时间结构发生了变化：他沉浸在阅读（一天是帕特里夏·海史密斯，另一天是威廉·福克纳）和经典摇滚和灵魂乐（帕蒂·史密斯、奥蒂斯·雷丁、范·莫里森、尼娜·西蒙）中。但当他疏远的妹妹惠子（麻生由美饰）十几岁的女儿妮可（中野有纱饰）突然出现在他家门口并决定留下来几天时，日常生活被打乱了。 。这表明，平山的日常生活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刻意的建构：他不想重复过去的错误，或者说，他在逃避过去。关于平山的过去，电影只用了几句话描述了，但我们还是可以从一些细节镜头中辨别出一些情节。虽然影片没有交代平山的个人经历，但当他的妹妹开着昂贵的汽车去接离家出走的女儿时，观众还是能感受到明显的阶级差异。当姐姐问哥哥是否真的是厕所清洁工时，姐姐表示难以置信。也许平山曾经拥有一切，但却选择放弃奢侈的生活，以一种对他更有意义的方式重塑自己？文德斯将细节留给我们想象：“我写了他的故事，但我不想讲述它。我想让观众自己填写这个故事。”在某种程度上，鼓励观众用平坦的山来对待生活。观看这部电影的方式；抛开过去，珍惜现在。

我们只能从役所优雅的表演中的小声叹息和停顿中，从他不紧不慢但坚定的步态中，从他沉默寡言但开朗的举止中感受到这一切。他和他的导演都拒绝屈尊于这个角色，因为他们描绘了他严格控制的生活范围。文德斯妻子多纳塔的单色梦境序列——借鉴了日本的“kosho”概念，即树上的光影——暗示着平山同样平静但富有诗意的内心生活（尽管这种方法可能有点俗气）。在平凡中寻找美的主题——摄影师勒斯蒂格用宽幅但光线充足的城市发展和家庭空间图像很好地阐释了这一主题，《完美的日子》充满了更多坚忍的主题。抒情而克制的情感折磨。

四、

虽然影片没有直接交代，但从平山与侄女、妹妹的对话中，可以推断出他有一段不愉快的过去。平山的情绪一直波动，直到他的妹妹来接他的侄女。一向淡定的他，终于放声大哭起来，身影在黑暗中摇曳。这是他在影片中第一次表达自己的孤独。晚上，他会梦见自己的侄女、自行车、灯光和一系列模糊的图像，然后陷入深度睡眠。第二天早上，他是被屋外打扫卫生的声音吵醒的。他起床，刷牙，换衣服，喝了杯咖啡，然后去上班，听着盒式磁带。表面上一切如常，他没有忘记昨晚的悲伤，也没有故作坚强，但他还是要过自己的生活。

《完美的一天》剧照

更重要的是，平山虽然外表无欲无求，但隐约对未来充满了希望。与侄女度过的最后一个黄昏，女孩要求去看海，但平山拒绝了：“下次吧。”女孩问：“下次是什么时候？”平山：“下一次就是下一次，现在就是现在。”是的，以后就是以后，现在就是现在。”有一个“下一个”日落值得期待，而且永远不会有第二次日落与其回顾过去，担忧未来，不如全身心投入当下，享受金色阳光流淌在身上的温暖和微风抚过脸颊的愉悦，将当下变成现在。除此之外，我们还有永恒。现在有书籍、音乐和植物陪伴，还有什么日子比现在更完美呢？